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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陈老太太忙着款待赵家来人的时候,陈珪也在前院儿张罗戏酒,与诸位宾客寒暄。直至所点的戏都接出扮演了,一时片刻尚能得闲,陈珪这才抽身而出,且向好友徐子川使了个眼色,央他帮自己周旋一会子,然后悄然至外书房,招待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
他吩咐下人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亲手替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斟满了茶水,看着众人束手束脚,满面堆笑的接过茶杯道谢。陈珪心下自得的一笑,亦捧了一杯新茶在手,略有些装腔作势的道:“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听说宫中统共也没得多少。陛下分了一半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赏了些给锦衣军统领赵大人。前儿我去赵大人府上,赵大人见我也是爱茶之人,遂给了我一些。我还没来得及请人,今儿诸位族老倒是尝了鲜儿了。”
陈珪深谙拉大旗扯虎皮的道理,果然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听了这一番说辞,面儿上诚惶诚恐的神色更胜。内中一位陈珪已经记不得名姓的族老忙开口赔笑道:“原来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怪道我们闻着味儿,就觉着比旁的茶都香。可见陈大人如今深受赵大人的赏识。我们也是拖赖了陈大人的光儿。否则,再尝不到这样的好茶。”
陈珪一壁听着这位族老的奉承,一壁掀开茶盖刮了刮茶水,又放在鼻端轻嗅了嗅,小啜一口,露出一副欣然享受的神情。半日,方才拉长了音调态度惬意的笑道:“哎,老先生说这样的话就外道了。赵陈两家,虽是因着一些小事起了嫌隙,闹到现在连姻亲都做不成。可好歹是几辈子的世交情分。在我们陈家看来,还是很惦记这一份世交之情的。如若不然,我也不会在家母寿辰之日,邀请诸位族老前来。”
说到这里,陈珪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顿,看似自怨语气却颇为亲昵的向赵家众人笑言道:“话说回来,咱们两家也算是老亲了。可是今年母亲寿辰,我竟忘了给赵家下帖子——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还请诸位族老谅解才是。”
赵家众人闻言,忙摆手摇头,更替陈珪辩解似的笑道:“有道是贵人事多。陈大人如今深受陛下与太子殿下的看重,自然是日理万机。像这些许小事,一时忘了也是情有可原。倒是我们,因着寒门位卑,况且又有那么一段前尘……着实对不住贵府,也就不好意思登门了。”
陈珪听了这话,便笑道:“这话说的,没得叫人臊得慌。俗话说的好,长日相处,岂有舌头不碰牙的。再说句浅显明白的话,得罪了我们陈家的又不是诸位族老及族人,现如今连朝廷办案除谋逆之大罪外,也没有株连的。朝廷都如此,何况你我?倘或为着一点子小事,就要同不相干的世交旧故们闹的老死不相往来。可怎么说呢?”
陈珪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书房内连连点头附议神色若有所思的赵家族人,因笑道:“不是陈某说句托大的话,老话儿讲宰相肚里能撑船。陈某虽非宰相,可也不是那等锱铢必较之人。只不过今年天缘凑巧,蒙圣人与太子殿下不弃,提升了户部主事,不提分内的政务,便是往来结交之事亦凭空多了几倍子,所以平日礼节上有所疏漏,还请诸位担待罢——”
这句话还没说完,赵家族人又忙赔笑应道:“那是,那是。”
赵家族长将陈珪的话放在心里过了几个子,又想到方才陈珪派人通知他们过来的缘由,不觉笑言道:“世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也是知道陈家的不易的。就说赵琛他娘罢,这么些年行事言谈也着实糊涂,只不过碍着她那么一把子年岁——何况又是他们一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像今日这般闹到老太太寿宴上的,着实太不像话。倘或任由她如此,恐怕也会连累赵家一族的名声儿。但请赵大人放心,我们都晓得该怎么做。”
听到了赵家族长的应承,陈珪终于笑开了。他想了想,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要想利用赵家族长与族老们辖制赵老太太这一房人,恐怕也不能只靠官威恐吓。长此以往,赵家众人难免心生抱怨,倘或再惹出什么事来,倒是有碍于他的官声儿……
陈珪一壁想着,一壁又吃尽了一碗茶,这才笑道:“现如今我升了六品主事,不瞒诸位,这朝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和七品以下的官员,所处之境大不相同。但是最令陈某喜欢的,便是朝廷六品以上官员的子侄可以入国子监习学这一条。只是我们家桡儿年纪尚小,还不到入学的资格。何况国子监对于监生们的学问考校的也很严格……”
赵家族人听了陈珪这一番话,联想到之前陈珪拜托的诸事,不觉大为激动。岂料陈珪话锋一转,因又笑道:“所以陈某同朝中好友子川兄商议了一番,决定两家共同出资,建一座家塾,并聘请京中落第的举人或守缺的进士老爷们来教书。如此一来,不但能督促两家的子侄们好生习学,精益学问,也可以叫族中贫穷不能请师者,有一个可以清静读书的去处。使有天分资质的少年人不必为了衣食担忧。倘或将来能有机缘科举入仕,成就一番事业,也算是我们的功德。”
话说到这里,陈珪又笑眯眯的看向赵家众人,捧茶问道:“诸位族老若是不嫌弃我们这家塾庙小,也可以挑选族中天分好,资质好的子侄们入塾习学。陈某别的不敢保证,一视同仁则是一定的。”
赵家族长和诸位族老听了这一句话,心下又是欣然又是失落。失落的是听陈珪方才的口风儿,众人还以为他要将国子监的名额让给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以陈家今时今日的地位,所求赵家者甚少。今日陈珪能和颜悦色的待他们,不过是期望赵家能约束好自己的族人,别给他们添乱。这也是为了彼此的颜面好看。倘或赵老太太胡搅蛮缠真的叫陈家不耐烦了,陈珪也不是没有法子应对。只不过届时撕破脸,大家都难堪。既如此,陈珪着实不必用国子监监生的名额来拉拢赵家。原因无他,实在是赵家的实力还用不着陈珪如此放低身段儿的结交卖好儿。
再者说来,以陈家如今鲜花着锦之势——旁的且不说,只说今日陈老太太寿诞,堂上往来贺寿送礼者莫不是长安城中数得着名姓儿的人物。倘或赵家若真的想不开要与之硬碰硬,只怕除了脸面上不好过,那些希翼着科举入仕,光耀门楣的赵家子侄们的前途,便要愈发堪忧了——
毕竟朝中任免官吏,科举排名是一则,候职补缺又是一则。哪里是肥缺,哪里是叫人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名为补缺到任实则连流放都不如的坏缺……看似很简单的一件事,内里的学问却大。只要当权者随口的一句话,压根儿就用不着下面人违背朝廷律例,就能办的漂漂亮亮的。
一想到这些个,赵家族长与诸位族老们登时悚然而惊。这也是方才陈珪拿腔作势,威逼利诱的用意所在。
待诸位族老又惊又骇的失落了一会子,复又想起陈珪给的好处,不觉欣然。
如今赵家式微,族中连家学都供不起,何况请举人或进士老爷来教书的好事儿?如今陈珪给了这么一个好处,既能请到学问精湛的先生训教子侄,又能免去日常的笔墨饭食。何况陈珪如今恰是炙手可热之势,有陈家这么一层渊源在,将来赵家的子侄若真的侥幸高中——哪怕只是中了举人老爷,待选候缺之时,只要陈珪能在贵人跟前儿稍稍进一句话,还愁他们没官儿做么?
不拘怎么盘算,烧陈家这么个热灶,总比任由赵老太太作死,败坏了两家的名声儿的好。
赵家族长一想到陈氏和离改嫁时,京中流传至街头巷尾的那些风言风语,便是好一阵头痛。当下立即定了主意,忙开口应承下来。之后又是好一番的感激涕零,更是毫不隐晦的表达了投效之意。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陈珪一直对赵家除赵老太太这一房外的族人没有多大恶感,便知道赵家的族人大多是明白人。
既然明白,就不会做出太蠢的事情。看着面前行止乖觉,言谈通达的赵家族长,陈珪甚为满意。以至于接下来陈珪的态度也与方才故意端着架子的拿腔作势大相径庭,变得言谈诙谐,举止得宜,令人如沐春风。
赵家众人因着赵老太太一事,生受了陈珪好一番的恩威并施。如今眼见陈珪又放下架子平易近人起来,不免受宠若惊,更有些束手束脚,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意思。
陈珪眼见着自己这一番举措拿捏的到了火候,赵家族人已对自己又敬又畏,也就不再多做言辞。免得适得其反,更叫赵家众人心底添了反感。
因着自家的桡儿过了年才十二,徐子川家的几位子侄年岁大都相差无几,陈珪便以此事为由,提醒赵家的族人在挑选子侄入学时,除天资品性之外,还得考虑年纪相仿才好,免得悬殊太过,反倒是耽误了赵家子侄们的进学。
赵家众人闻听此言,唯唯应是。心知陈珪这么做,除上述原因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看重少年心性不定,更容易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因而挑选年纪较小的子侄入学,一来进学的时间至少十年八载,这么一来,赵家想要借着子侄出息了便对陈家过河拆桥,阳奉阴违的局面便不会存在。
二则赵家天资聪颖的子侄们在陈家的家学里念了这么多年书,只要陈珪不是刻意亏待,以致赵家子侄们心生怨怼。那么将来就算赵家的子侄出息了,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作想,也万万不肯同恩人作对的。
种种举措实乃阳谋,就算赵家族老们已经看透了陈珪的目的,也不得不甘之如饴的应了下来。
只是这么一来,旁的不说,只说受了陈家这一番恩惠的族人,必然要与赵琛他娘那一房离心离德。甚至陈珪的手段再高超一些,恐怕十来年后,陈珪的话在赵家族中,比他这个族长的话都要有用了。
赵家族长一想到这些,由不得叹一声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