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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身边本来就带着三四个护卫,在途中又收拢了十几名内巡的卫兵,形成了一支颇有战斗力的小队伍。陈玄礼心急如焚,不断催促着队伍,很快赶到了勤政务本楼的入口处。
在楼门口,他们首先看到的是横七竖八的龙武军士兵尸体,以及升高的门槛。陈玄礼的脸色铁青到了极点,眼前这番惨状,说明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蚍蜉不光引爆了灯楼,甚至还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兴庆宫,人数不明。
作为禁军将领,这已经不能被称为耻辱,而是严重渎职,百死莫赎。
元载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很显然,蚍蜉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御座。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勤政务本楼内的警卫力量,在刚才的袭击中估计死伤惨重;而现在广场上一定也乱成一团,把龙武军的主力死死拖住;至于把守兴庆宫诸门的监门卫,第一反应是严守城门,越是大乱,他们越不敢擅离岗位。
陈玄礼直属的龙武亲卫倒是可以动用,可是他们驻扎在金明门外,而金明门刚刚应陈玄礼的要求,落钥封闭。重新开启,也得花上不少时间。
也就是说,在阴错阳差之下,短时间内能赶到勤政务本楼救驾的,只有目前这十来个人。至于敌人来了多少,手里有什么武器,他们对此完全茫然无知。
元载忧心忡忡地对陈玄礼建议道:“敌我不明,轻赴险地,必蹶上将军。不如等羽林、千牛卫诸军赶至,再做打算吧。”
羽林军属北衙,千牛卫属南衙,皆是同样栩扈天子的宿卫禁军。灯楼一倒,他们必然会立刻出动,从四面八方赶来勤王。
但这个建议被陈玄礼断然否决,开玩笑,现在遭遇危险的可是皇帝!坐等别军赶到救驾,等于给自己判处死刑。眼下这个局面,勤王军队的人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时辰!时辰!多一弹指,少一弹指,可能就是霄壤之别。
“必须现在就进去!就现在!”
陈玄礼抽出配刀,一改往日的谨慎。这时候没法再谨慎了,必须强行登楼,哪怕全死完,也不能让天子有任何闪失。
主帅既然下了命令,龙武军士兵们自无二话,毫不犹豫地冲进一楼大厅。他们很快发现,通天梯已被半毁,此路不通。
“走旁边的杂役楼梯!”陈玄礼对楼层分布很熟悉,立刻吼道。士兵们又冲到楼角,仰头一看,发现杂役楼梯蔓延起熊熊的大火,也没法走了。陈玄礼眯起眼睛检查了一番,发现梯子上端有人为破坏的痕迹。
那些该死的蚍蜉,果然从这里登楼,而且还把后路都给断了!陈玄礼一拳重重砸在楼梯扶手上,竟把硬木打断了一截。断裂处的白碴,沾着这位禁军大将军的鲜血。
两个楼梯都断了,龙武军士兵站在大厅里,一筹莫展。元载转动脖颈,忽然指着旁边道:“我有办法!”
“嗯?”
“踩着那些花草!就能摸到二楼木梯的边缘。”
陈玄礼一听,双目凶光毕露,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他妈的敢说这种胡话?他伸手要去揪元载的衣襟。元载一猫腰躲过陈玄礼的手掌,自顾朝着朱漆柱子之间的花丛跑去。
陈玄礼正要追过去,却看到元载蹲下身子,然后将他身前的一块——不是一丛,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花畦,从那一片花丛里单独移了出来。花畦上面是紫碧的郁金香和黄白色的那伽花,下面却发出隆隆的声音。
陈玄礼这才明白,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这些在勤政务本楼底层的花草,并非真的生长在地里,而是栽在一种叫作移春槛的木围车上。这种车平日里停放在御苑之内,厢内培土,土中埋种,有花匠负责浇灌。一俟车顶叶茂花开,这些移春槛可以被推到任何场所,成为可移动的御苑风光。
元载一向最好奢侈之物,这等高妙风雅的手段,他比谁都敏感。也只有他,才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陈玄礼连忙命令所有人上前帮忙,七手八脚把那几辆移春槛推出来,倾翻车身,把里面的花草连带泥土全数倒掉。可怜这些来自异国的奇花异草,在靴子的践踏下化为春泥,无人心疼。
士兵们把空车一辆辆摞起,高度接近天花板。然后他们依次攀到车顶,手臂恰好能够到二楼的断梯边缘,略一用力便能上去。
过不多时,所有人包括元载都顺利爬上了二楼。这一层聚集了不少仆役和婢女,也有个别穿着雅服的贵人。这些人个个灰头土脸,瘫软在地,见到有救兵到来,纷纷发出呼救。
陈玄礼根本顾不上他们,大踏步朝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冲去。所幸这一段楼梯完好无损,并无阻滞,这一队人噔噔噔一口气踏上三楼,却不得不停住脚步。
勤政务本楼的三楼是个四面敞开的通间,没有墙壁,只有几排柱子支撑。这一层的高度,恰好高于两侧城墙,远近没有建筑物阻挡。到了夏季,四面皆有穿堂的凉风吹过,是绝佳的纳凉之所,美其名曰:“邀风堂。”
这全无遮护的布局,正面遭遇到灯楼那等规模的爆炸,简直就是羊羔遇虎,惨遭蹂躏。整整一层,无论铜镜、瓷瓶、螺屏、丝席还是身在其中的活人,先被冲击波震得东倒西歪,然后又被火云洗过一遍。紧接着,灯楼上层轰然塌砸下来,燃烧的楼尖撞在外壁被折断,旋转着切入这一层,带来了无数横飞的碎片与火星,场面凄惨之至。
等到陈玄礼他们冲到第三层,只见满眼皆是烟尘与废墟,地板一片狼藉,几乎寸步难行,也听不见任何呼救和呻吟,只怕没什么幸存者。几处火头呼呼地跃动着,若不管的话,过不多时就会酿成二次火灾。
陈玄礼压住惊骇的心情,挥手赶开刺鼻的烟气,朝着通向第四层的通天梯跑去。上元春宴的举办,是在第七层,天子也在那里,这是陈玄礼唯一的目标。
元载紧随着陈玄礼,眼前这一幕肆虐惨状,让他咋舌不已。到底该不该继续上行?这个险值不值得冒?要知道,天子就算没在爆炸中身亡,现在也可能被蚍蜉控制了。风险越来越大,好处却越来越小。元载的内心不由得动摇起来。
可是,他暂时找不到任何离开的借口。陈玄礼现在这种精神状态,只要元载稍微流露出离开的意思,就会被当作逃兵当场斩杀。
这一层的地面上散落着尖利的残骸,还有大量的碎瓷,很难让人跑起来。陈玄礼以下,都小心翼翼地跳着前进。元载趁机不停地向四周搜寻,突然他眼睛一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楼层边缘,有一根擎檐方柱,撑起高翘的楼外檐角。此时在这根方柱的下缘,正靠着一个人,衣服残破,似乎昏迷不醒。这人浑身都被燎伤,几乎看不清面目,可那只独眼,他再熟悉不过,还曾经为此吓尿了裤子。
“张小敬?!”
元载先惊后喜,他没想到会在勤政务本楼里又一次与这家伙相见。他顾不得多想,大喊着把陈玄礼叫住。陈玄礼回过头,急吼吼地问他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