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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瑞娜看起来对我的幽默没产生任何共鸣,刚才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神情还有些恍惚。我们此时置身于刚才抢票的广场中,尽管今天的票已经售罄,广场上的人还是越来越多,没排上的人还在原地徘徊,巴望着奇迹发生,还有更多的人不断从火星各地赶来奥林帕斯,心存侥幸。黑压压一片覆盖了广场本身的颜色,每个人能够分享的个人空间比飞船上更小。
拜他们所赐,我和瓦瑞娜不由自主地挤到了一起。她的肩膀倚靠着我,右手半扶不扶,丰满的胸部随着身体的晃动微微扫过我的手肘——好吧,这没什么好兴奋的,我知道那只是主动发射器而已。说实话,和女孩子的柔软身体隔着两层薄布互相摩擦,这种感觉还是很不错的,不过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愿与打印着自己名字的航空票肌肤相亲。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看到那么多人持续拥入,瓦瑞娜丧失了之前的自信,面色苍白地问我。我注意到,她不自觉地使用了“我们”。当事情朝着女性不可预期的方向发展时,她们往往会就近寻找一个可以倚靠的对象——或者说她们觉得可以倚靠的对象——而我恰好离她最近。“先去吃饭,然后我们碰碰运气。”我捏着下巴,故意说得高深莫测。瓦瑞娜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期待的火花,紧紧地跟随在我身后。
“站前饭店”名字叫饭店,其实就是一个存储仓库。仓库里摆放着几把椅子和几张圆桌,两个钛罐被临时支起来做柜台。这里没有厨房,柜台的后面只有堆积如山的航天罐头,柜台前方用一块小型液晶屏显示着罐头的种类。这家饭店是航运中心的工作人员开的,名义上是为了方便广大乘客的出行需要,其实是个肥缺。航运中心官方只负责乘客登船前的呼吸维持系统,饮食之类的服务不在提供之列。乘客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自己携带,但这会占掉行李的重量配额,很不划算;二是在航运中心的私人“饭店”吃,这些饭店会赶在大冲运之前从地球订购一大批航天罐头食品,它们便宜、容易运输、保质期长,烹饪也简单,反正乘客没什么选择。除了有路子开店的人,还有一些闲散人员。他们的罐头存货比较少,也租不起仓库,就租一个运输机器人跟在自己后面,在航运广场来回穿梭叫卖。
我选择饭店进餐只有30%的原因是饿了,70%的原因是饭店后面隐藏的东西。我和瓦瑞娜找了一张稍微干净点的桌子坐下,她皱着眉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卫生纸,试图把桌上脏兮兮的火星尘和一道道红、绿颜色的污渍擦掉。周围还有几桌客人,大家的表情都很忧郁,嘴里不停地唠叨着,说什么话题的都有。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从柜台后走过来,嘴里叼着一根烟卷,整个脑袋罩在一个透明的密闭头盔里,头盔里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楚她的脸——这是基地安全部门和瘾君子之间妥协的产物。她毫不殷勤地问我们要吃些什么。我点了一罐流质香肠和一罐半流质的扬州炒饭,瓦瑞娜用指头按住太阳穴,随便点了一罐菠菜,随即闭上了眼睛,似乎无法承受。这家饭店上菜很快,它没法不快,服务员的工作只是去后面仓库挑出需要的罐头再端上桌子而已。我轻车熟路地撕开罐头包装,用力压了一下罐头底部的加热层,半分钟内它就变得“炙手可热”了。
“快吃吧,打起精神,吃饱了好去弄票。”我把嘴对准吸管之前对瓦瑞娜说。她自暴自弃地拿起罐头,看了眼保质期,又悻悻放回原处。
“你说弄票,该怎么弄?”她问道。
我指了指老板:“就是从这里啊。”
“你是说,她是个黄牛?!”瓦瑞娜美丽的大眼睛一下子瞪圆。我耸耸肩,看来她所在基地的小伙子们没有告诉她关于大冲运的全部事实。能够在航运中心开饭店的人一定都是有背景的,他们除了能弄到吃的,当然也能弄到航运票,后者的利润更加惊人。受到我的鼓励,瓦瑞娜打开菠菜罐头,两三口把它吃完,仿佛不吃完就会得罪饭店老板,弄不到票一样。这顿饭就这么潦草地结束了,谈不上美味,至少我不饿了。我和瓦瑞娜掏出自己的身份卡,拿到柜台前。老板继续在头盔里吞云吐雾,用指头在收银机上打出价格。
“什么?!这么贵?!”瓦瑞娜忍不住大叫。我赶紧一把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赶紧闭嘴,然后把两个人的身份卡交给老板。老板端详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按照那个有点离谱的价格扣了钱,把卡递了回来。我接过卡,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随口问道:“老板,今天的票能弄到吗?”老板大概早见惯了我们这种人,迫不及待地想弄到票又不想拉下身份,于是直截了当地回答:“今天的不可能了,明天的还有机会。”
“都有什么航班的?”
“什么航班都有。”老板的底气十足,就连瓦瑞娜都忍不住佩服起来。“看你们愿意出多少钱了。”老板又补充了一句:“我这里童叟无欺,也不牟取暴利,K票加200%的劳务费,Z票加170%,D票加150%,都有发票,怎么样?够优惠了吧?”
“这还叫优惠?这是抢劫啊!”瓦瑞娜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老板丝毫不以为忤,笑着对她说:“小姐,如果一个抢劫犯能把你送回地球,你愿不愿意被抢呢?当然,你不花钱也可以。我见过一些姑娘陪航运中心的领导睡上一觉就回去了。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你的条件不错。”瓦瑞娜听到这么露骨的话,脸腾的一下红起来,看来她实际上没表面装得那么豪放。
我赶紧把话题岔开:“我们买K票,能不能把劳务费稍微降一点啊。您看这一路上好几天呢,开销上实在……”
老板不耐烦地敲了敲柜台,在头盔里又吐出一个烟圈。“想快还不容易,钻虫洞去啊,没人拦着你。”我哑口无言。火星和地球之间有虫洞相连,单程只要十个小时就到了,但是这种需要空间跳跃的D票贵得不得了(D的意思是“洞”);次一级的选择是自携大容量推进剂的直飞Z,这种飞船可以从火星直飞地球的任何一个降落场,中间无须补充任何燃料。而我能负担的是最普通的K飞船。这种飞船为了节约燃料,沿途需要借助火卫二和月球的引力进行加速,要多绕好几圈,飞一趟得花八天时间——唯一的优点是相对便宜些。
“怎么样?你是打算明天去排那个不靠谱的队,还是干脆在这里订?”我转头去看瓦瑞娜。她看起来很苦恼,假如再去排一次那种长队又买不到票的话,精神非崩溃了不可。
“好吧……我要一张,谢谢您。”她终于妥协了。
老板早预料到了她的抉择,波澜不兴地把我们的身份卡又拿了过去:“今天先刷一半,明天来取票时再刷另外一半。”说完,她拿起笔在一张荧光纸上潦草地写了几个字:“明天带着这个来。”
“今天拿票不行吗?”早一刻拿到票,就早一刻安心。
“废话,所有的票都是当天才确定,你们等着就是了。”老板粗暴地结束了这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