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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尔上车之后便睡着了。芬格里特侧过头,望着车窗外徐徐而过的风景,不禁回忆起上个充满压抑的夏天。母亲的离世已经给了她不小的打击。谁知就在她默默舔舐伤口、独自吞咽苦楚的时候,安格斯那个混蛋居然还要迎娶新欢。这才短短半年而已,她的父亲,就已经忘却了她的母亲。她的世界就此陷入灰白。然而这还不算完,一个月后,她就要搬进那座陌生的庄园,然后过上一段更为窒息的日子,最后还会成为亲生父亲口中的‘罪人’。
她的人生因此而改变。之后,她抑郁了,她退学了,她放弃她的梦想了,她变得更加孤僻了。她陷入痛苦之中很久很久。
直到工作,直到时间冲淡了这一切,直到她再次找寻到人生的意义(让邪恶无处遁形,让善良者不再袖手旁观——来自新岛时报前主编的‘奥尔丁奖’获奖感言。多年来,芬格里特一直将这句话奉若圭臬。),她才终于走出来。可那时,她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她的整个青春期,都被安格斯毁掉了。
那个夏天的经历,是她这辈子最不愿提及的往事。可好巧不巧的,诸神却跟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他们居然把她送了回来。
她一点都不想回家,她也不想再看到安格斯一眼。她对那个虚伪至极、满嘴谎言,还婚内出轨的混蛋父亲,早已没了一丁点的好感。
可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这又不是十二年后,她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叔姥爷也在G区给她买了一套房产。更何况,这条时间线上的‘她’,还邀请了同学前来做客。
她看向她身边的黑肤少女。
她意识到这是她的好朋友。
好朋友……十二年前的另一个的她,何曾有过什么好朋友?看来上天在给予她痛苦的同时,也赠予了她一些渺小的幸福。
于是,她下了决定:那就回去吧,对好朋友,不能言而不信。而且,家里还有戴珊阿姨和弟弟在,去看看他们,也是好的。
巴士驶进环城高速。远处的山脉化成一道不断向后延伸的曲线。
……
K区布兰特街区303号,莱茵河畔。她们到了。落地窗、瓷砖、大理石柱、被玻璃拦住的天台,整洁的草坪,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家,还是十二年前的那个家。
她好久都没回来过了,她也不知道十二年后的它,变成了什么模样。
掏出钥匙,扭开房门,熟悉再不熟悉不过的厅廊呈现在眼前。宽敞的大厅,晶莹如水晶的吊灯,深褐色的地板,正对后花园的落地窗,一尘不染的各色家具,还有那座通往上层的楼梯。
戴珊阿姨正在给盆栽喷水,她一见她们进来,便笑盈盈地打起招呼:南瓜回来了?这位就是艾米尔小姐吧?欢迎欢迎。你们稍稍等我一下,我这去就准备些吃的与喝的。
“不用那么麻烦,阿姨,”艾米尔乖巧地说,“您别把我当客人。”
“没把你当客人,我是怕你们饿了渴了。把行李放下,我一会儿替你们收拾。快去歇着吧,坐了两个小时的车,你们一定累了。”戴珊阿姨放下手中的喷壶,转身向厨房走去。
戴珊阿姨还是一如记忆中那样慈祥,芬格里特感受到久违的温情。她目送她离开,她心里升起一种温暖之感。
她和艾米尔放下行李,来到沙发前坐下。
“哇,你们家好大。”艾米尔观察下四周,赞叹道,“装修风格也好,尤其是这个落地窗,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让人一看就感觉心情大好呢。”她伸了个懒腰,顺势靠在沙发上,然后看向后花园里的那棵大树,问道,“是不是那棵树?”
“什么树?”芬格里特不明所以。
“就是你小时候老爬的那棵树?”
那是棵榆树。苍白的树干配以多层的绿叶,看起来就像是棵巨大的蘑菇一样。它并不笔直,但也没有到达扭曲变形的程度。它的坡度十分平缓,宛如一座天然的高山。
芬格里特确实经常爬它,还经常用此行为来吓唬妈妈。妈妈叫她下来,她偏不,她还朝妈妈扮鬼脸继续气她。后来,她下来了,妈妈训她。她不服气,她去同爸爸告状。爸爸抱起她,告诉她不许气妈妈——妈妈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才会那么生气,南瓜,去和妈妈道个歉。她说她不去,她也生气了,因为妈妈说她是小猴子,她是公主,她才不是什么小猴子呢。爸爸笑了:我的宝贝当然不是小猴子了,而是公主——小猴子公主。她撅嘴,她不乐意了,她也不想让他抱了。父亲放开她,她又去找妈妈告状……
幸福与痛苦开始胸中蔓延,然后开始互相纠缠。刚刚从戴珊阿姨那里获得的慰藉,很快便被无尽的压抑与沉重取代。她的胸口,很疼。
“嗯……对,就是它……”她忍着难过,勉强笑道。
“哇,这么高你都敢爬……我的天呐,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